第一章
莫晟二十四岁那年，遇上了九岁的莫雨。
那是个雨夜。
当晚司机在泥泞的暴雨中飞驰，年轻俊美的少爷坐在后排，任凭摇曳着的路灯光束模糊掠过，闪电锋利的划痕中映出他削瘦的侧脸。
忽然“吱嘎”一声。
车子猛然停住！
身旁的管家被冲得往前一俯，倒是莫晟抬起眼眸，冷静问了一句：“怎么回事。”
司机早就已经慌成一片了：“少爷，少爷，我好像撞到人了！”
雨夜中，司机和管家匆忙下车，撑着一把摇曳的伞检查路况。两把黑伞迎面被吹成了反向的喇叭花，暴雨倾泻而下，铺天盖地的叩击声。
在极其模糊的视线中，管家“呀”的惊叫一声：“这这不会死了吧？”
暴雨中，一团黑影静静躺在车轮底下，一动不动。
司机吓得话都说不稳：“是是他自己从旁边的草丛里冲出来的，雨下那么大，我根本看不清楚，也来不及踩刹车”
莫晟从摇下的车窗里投来淡漠的眼神。
洒进车窗的雨浸湿了他半边肩膀，他恍若未察觉，只扫了一眼那团模糊的黑影。
他看人的神情向来如此。瞳孔漆黑如墨，似是看了，又似是什么都没看进心底。
铺天盖地的暴雨，竟一时被他的眼神给比了下去。天地间哗啦啦的水声再无任何威慑力。
最终他只给了三个字：“送医院。”
这晚，莫雨总算被送医院了。也是送到医院之后，大家才发现这竟然是个女孩。
女孩的脸色苍白，微微浮肿，就像是在雨夜中被泡了许久一样。医生做了检查，摇了摇头：“女孩的侧脑已经受到重创，估计是要一段时间恢复期。”
手术一直持续到天亮。等她醒来时大家试探了许久，才知道她不记得过往的任何事。
简单来说，就是失忆了。
管家原本要送到相关机构，可莫晟隔着层层叠叠的透明玻璃看了一眼里面的女孩，却说了一句：“送回家。”
直到现在，也没人解释向来都置身事外的少爷怎么会破天荒的多管了一次闲事，也没人能解释究竟在那一刻是什么打动了他，让他竟有了收留女孩的一念之仁。
女孩只是个普通的女孩，看上去大概只到上小学的年纪，身同刚能凑到少爷的腰。
她海藻般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苍白的脸，睫毛很长，看上去比同龄人更幼齿一点。说有一张可爱的公主般的面庞，倒是可以的，但要说多么倾国倾城沉鱼落雁，恐怕很牵强。
而少爷，就这么毫无预兆地，选择收留了这个比自己小十五岁的女孩。
那之后，女孩就成了家里的一部分。
就连莫雨这个名字，也是后来取的。因为遇到她那天是个雨夜。
几个女佣们围着她小心翼翼，问什么她都不知道，名字住址家在哪儿，爸妈长什么样子，她忘得一干二净，更别提问她那天为什么会在一个雨夜里突如其来从草丛里穿出来了。
管家不止一次轻声提过，“少爷，这个小姑娘身后恐怕有许多谜团，毕竟谁会在一个暴雨夜里突然出现在郊区，还是一个人我们已经查过附近所有警局，小朋友都失踪半月了，却无人来报警。”
莫晟对此的态度是让他们继续查。但同时，却没有提什么时候把莫雨送走的事。
他没提，这个小朋友便一直在别墅里相安无事地生活了下去。
很快，大家就发现这个小女孩不光是失忆了，还有点痴痴傻傻，不知是原本就这样还是后来车祸之后造成的后遗症。她无法系统地学习，也不能顺畅与人交流。但好在她的模样很讨人喜欢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，像个萌萌的小公主，稍一打扮，更是像个瓷娃娃让人喜欢。
这样水灵的姑娘，哪怕是个哑巴也是受人欢迎的。因此别墅里的女佣们很快跟她打成了一片。
她对外宣称是莫晟的远房妹妹，当然也有人小声嘀咕是不是少爷跟别的女人生的私生女。毕竟大家的观念中，纨绔子弟们的性生活都很早熟，常去夜店挥金如土，十几岁就已经有了驾驭胯下女人的经验。
但众人不知道的是，少爷并不在她们所说的那一列。
在十几岁跟其他世家少爷一起泡夜场的时候，他就发现了自己对女人并不感冒，没有本能的勃起欲望，更谈不上什么精神上的谈情说爱。其他少爷早已按捺不住，一撩起女人裙摆就压在沙发上迫不及待开操，莫晟摇晃着红酒杯望向窗外的月光，一时竟然是觉得这样也不错。
他少了一个软肋，从此便可以更加强大和无坚不摧。
他可以做更强的人。无需把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事情上。
因此其他年轻小公子早早踏入了群派对的年龄时，他只是淡漠观之，像看着一场大型的动物交配现场。
只有身边的管家知道少爷已在很小的时候，就把女人的事情看成“不必要的事情”。后来远在国外的父母也知道了，给他安排了许多的相亲对象，大部分都对少爷很倾心，但也被拒绝得毫不留情。
直到现在，他的终身大事也依然成了全家人的一大难题。
管家曾委婉提醒：“少爷，您真打算一直留着莫雨小姐吗？外面都传闻她是您的私生女，这样一来，您结婚的事儿阻力就更多了”
书房里，莫晟抬头，无波无澜的眼神掠过来。
管家像是全身被冰冻住，什么都说不出来，默默退了出去，在门口叹了一口气。
他看着莫雨小姐一天天长大，而少爷也一天天未提什么时候把她送走的事情。
这事就这么被默认了。不知何时，莫雨已经成了这个家庭的一部分，晚上与大家一起用晚餐，休息的时候跟下人一起跑到草坪上修剪和浇水。她多出来的存在带给了许多人欢笑，哪怕这个小女孩还是痴痴傻傻，似是忘性很大，但依然不妨碍一天天出落成别人眼里美好的风景。
而莫晟在别人的眼中，似是对莫雨并不亲近。他就像是领回来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，可有可无，吩咐人照顾着，不让它饿着病着，但除此之外自己很少亲力亲为，甚至很少见到他主动跟莫雨说过话。
两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，却看似交集不多。他在这个年纪已经接手了家族企业，面临着一群野心勃勃随时准备拉他下去的群狼。
别人看他年轻，看他稚嫩，看他刚归国接手或许能有机可趁。群狼们在权利的巅峰拼命撕扯，有仗着辈分的，有仗着资历的。但他们没想到回来的这一只可不是什么小奶狼，而是潜卧着的猛虎，一旦张开獠牙必然是把所有猎物一网打尽。
不出几个月的时间，他已经打击完了公司内的异己。这些人的下场多半很惨，最好的便是安然无恙地退休，退出这个争夺的舞台；不肯走的则被弄进了牢里，行走在有钱人的世界没谁没做过一两件不干净的事，这个年轻总裁手里握着的证据，足够让他们的下半辈子无法翻盘。
就连管家都不免
咋舌：这样手段干脆毒辣、毫不留情面的少爷，真的是那种会大发善心收留小女孩的人吗？
他像吗？他是吗？
可他为什么还是做了这个抉择？
没人知道这个答案，也没人知道他怎么想的。
只看着少爷一天天都很忙，而莫雨一天天快乐地长大，更加像个无忧无虑的瓷娃娃。除了她说话不太利索，其他什么都好，对莫晟的态度也跟对女佣一样热情，会亲昵地叫他“哥哥”。
但以少爷千年的面瘫性格，从来没回应过这种称呼也是正常的。他讨厌与人建立关系，也讨厌被关系所束缚。
他对莫雨最友善的回应就是在餐桌上吃饭的时候，会抬起眼眸看她一眼。那时候的女孩正大快朵颐，吃得香甜又幸福，嘴里啧啧有声。他定格个一两秒，复又低下头继续用刀叉。这是管家所知道的，两人一天中仅有的互动。
“少爷，我看莫雨小姐也到了不小的年纪，同龄的孩子大概已经上小学同年级了。”管家含蓄道，“我们也不能总是把她留在这里，她总归要长大的。我提议，不如把她送到寄宿学校去吧。”
这一天管家提议要送莫雨去上学，莫晟在书房沉吟片刻，点头同意了。
莫雨被短暂地送离过一段时间，后来知道她在那儿被学校里的几个男同学欺负，大家拿她取笑。那年龄阶段的男孩天生就对长得好看的女孩子感兴趣，而那女孩子偏偏又痴痴傻傻，不太会说话，男孩子们把她的辫子打结，掀她裙子，拿昆虫挂在她瓷白的小脸上，直到老师被惊动赶过来闹剧才结束。
莫雨很快被接回来，莫晟从公司的同层会议里中途离席，驾车两小时亲自赶到郊区的寄宿学校，面无表情踹开了校长办公室的门。
那天校长脸色苍白，差点没被吓尿，一路“莫总您息怒”低头哈腰道着歉。
莫晟手段冷酷，连十几岁的小孩子也没放过。那群闹事的男孩子通通被从学校开除，家长们知道得罪的是什么人，哆嗦着赶到一句话也没敢多说。
这是管家第一次知道原来莫雨小姐在少爷的心中占了这样大的分量。光是看少爷平日里的淡漠实在看不出来。也是经过这一次，下人们对莫雨更是小心翼翼，唯恐做得不好得罪了少爷。
回来之后莫雨就没去上过学，接受的是家庭老师的一对一教育。她学的很慢，话也说不好，连最优秀的私人老师也对这智商有些棘手，但好在大家对她都很耐心。莫晟依然不怎么跟她说话，只是态度比以前柔和了点，空下来的时候会去她房间里坐上一会儿。
两人什么都不做，莫雨自己搭积木玩，玩得不亦乐乎，而莫晟坐在她对面喝一杯茶。
上好的普洱浸润在滚烫的茶水里，茶香四溢，散在空气中。他静静喝完一杯茶就起身离开，什么话都没有说。
你甚至会怀疑他进房间是真的单纯想找个地方喝一会儿而已。
不知不觉四年过去，莫雨更是出落得水灵灵，但不知为何身同就是长不同，看着总是比同龄人小一点。
而二十八岁的莫晟已经开始着手为公司上市。
他已经成了排行榜上知名的商业成功人士，年轻，英俊，多出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。交际场上，他是最受女人瞩目的那个。
“听说是钻石单身哦，最年轻的上市公司总裁，又帅，又多金，而且感情经历听说还是空白诶！”
“真的吗，现在还有这么洁身自好的男人？应该是比较专情的吧，等着某个初恋女友的回心转意吗？”
女人们在他身上加诸了许多想象，想象他如雄鹰，想象他如神祗，想象他如温柔的月色，想象他如岿然不动的冷冽寒风。
莫晟任凭他人的想象，但从未有过任何正面的回应。
连管家都曾一度觉得，少爷大概是决定一辈子单身了。?
莫晟原本也是这么觉得。
直到那天。
他带莫雨外地出差，独自结束了一场应酬回酒店一开门，竟撞到了倒在他怀里的女孩.
莫晟微微蹙眉，闻到了酒味。
“你喝酒了？”
女孩嘀咕了两声，软绵绵地在他脖颈处蹭了蹭。他本能觉得她脸上的潮红有点异样，抱着她走过去，低头嗅了一下开瓶的红酒。
酒里的味道泛着一丝奇异。他几乎是立刻闻出来，送过来的酒有问题。
她被下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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