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珍惜

        白日里招摇过市了一天，刚到黄昏就眼皮打架。

        小姐，您不用晚膳了吗？香荷将萧澜最爱吃的清蒸凤尾鱼放到了众菜肴的中间。

        萧澜懒洋洋地趴在榻上，玩绕着一缕头发，吃不呀是不是要雨了？怎得这般闷热？

        香荷望了眼外面的天，约莫着是要了，一场秋雨一场寒，待这雨了，小姐最爱的冬日便要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香荷说着，又低头看了一眼满桌的佳肴，小姐，您吃几吧。

        萧澜翻了个身，也望向逐渐黑来的天，我不饿，你吃吧。日有藕粉桂酥饼，不是你喜的吗？

        香荷一愣：您怎知道

        我又不是瞎子，上回你第一次吃便喜，一气吃了块呢。

        香荷低着头，手指绕着锦帕，眼泪吧嗒吧嗒往掉。

        听着身后没动静，萧澜回过头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见香荷眼睛红红的，萧澜哭笑不得：香荷呀，你这动不动就哭的习惯要改改，这叫旁人见了还以为我凶神恶煞呢。

        香荷一抹眼泪，气愤道：谁若说这样说小姐，香荷便要第一个他争论！小姐是天底最好的小姐，从不拿香荷当人，对香荷好了

        说着又泣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萧澜笑着起身，拿过她手里的锦帕替她擦了眼泪，再哭就不给你吃酥饼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啊香荷声音小小的，那我不哭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萧澜拿起一块递给她，香荷小小的吃，一边吃还一边问：小姐，您当真不吃吗？这些菜都是陛赏赐的御厨的，别说这一桌菜了，寻常人家就算过年都吃不上其中一道呢。

        萧澜看了眼这些平日里都吃腻了的菜样，觉得没什胃，你若喜就都吃了，就是小心别撑坏了肚子。

        香荷睁大了眼睛：这一大桌没人帮忙，香荷一个人怎吃得完啊。

        说到帮忙，萧澜眼中一亮，你说他吃没吃？

        小姐是说香荷望了眼南院方向。

        萧澜挑眉，去帮我拿个盒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南院。

        雨前的闷热使厩中的气味更加烈难闻。

        紧邻厩的是一处年来无人问津的荒凉小院。院有两间破败的小木屋，房修补过的痕迹尤为明显。

        木屋一位穿着布素衣的妇人，将米稍一点的清粥放到了子面前。

        即便是破败屋子，朴素衣着，也丝毫掩盖不住妇人的貌。

        虽是面色苍白，上血色极淡，却仍有一种别样的柔弱之。

        萧戎将那碗粥重新放了回去，转而端过了那碗几乎看得见碗底的清粥，又将带着零星肉末的菜也推到了母亲面前。

        孟婉深知子的秉性，孝顺，却也执拗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便不他争。

        母子俩安静地吃着。

        忽然窗边了异响，萧戎的目光箭一般地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个院子，不会有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回来半晌，他才说了第一句话：我去看看。

        从屋内到屋外，不过步路，他便已经想了很种。

        要是家中人寻衅滋事，要便是取他母子性命的恶鬼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人是鬼，于他其实无异。

        唯独没想到的，是一打开门便看见了一张带着嫣然笑意的脸。

        萧澜站在小院门，旁边的香荷则是紧紧张张地拿着什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兴奋地朝他招手：快来呀。

        暗中松了气。

        萧戎走过去，隐隐闻到她散发的香气。

        掩盖了他曾习以为常的厩气味。

        刚走近，萧澜便将一个木制盒到他怀里。盒香味诱人，不用看也知道里面装着什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意识便要拒绝。

        无功不受禄。

        白日里他没答应侍卫，眼便更不收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不是给你的，喂的。萧澜说得云淡风轻，日那匹小棕陪我逛了一日，定是又饿又累，犒劳也是应该的。

        旁边的香荷满脸疑惑，这是说还是说人呢？

        萧戎说：只吃饲料，不吃这些。

        萧澜瞪他：我家的我说吃就吃！你要是不喂就算了，反正都是些剩菜剩饭，倒掉好了！

       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没给萧戎留半分拒绝的机会。

        萧戎提着盒回到屋里的时候，孟婉正要来寻他。

        戎，是谁来了？

        萧戎顿了顿，说：萧澜。

        孟婉有些惊讶：大小姐？

        他点头，将盒放到桌上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便是你嫡亲姐姐，怎直呼其名呢。若是让你爹听见，定是要狠狠责罚你的，他是最疼女的

        我从未见过他，何来的责罚。

        孟婉一怔，然后沉默。

        萧戎打开盒，原本以为既然是剩菜，定是杂乱不堪，但挑挑拣拣总填饱肚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却未想盒层里的东西皆是净净，整整齐齐，哪里有半分剩菜该有的模样？

        孟婉一看，当即明白。

        紧接着却又疑惑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平白无故，怎会有人送这般名贵的菜肴给他？

        还未等她开问，萧戎便从身上取了根银针，一道一道试了菜。

        戎

        孟婉没想到萧戎会想到这一层。

        即便夫人要害我，也不会借亲生女之手的。她最是心疼萧澜，不会让她这种事

        银针无异。

        萧戎蓦地想起了萧澜对着他笑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垂眸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是他心狭窄，将她想得恶毒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戎，孟婉唤他，上一辈的恩怨纠葛，终归是上一辈的事情。你无关，也大小姐无关。若是若是她愿意承认你，日后你在这侯府的日子总归好

        过些。

        见萧戎不说话，孟婉继续劝道：手足血缘，是这世间最难割舍也最珍贵的牵扯，母亲终是不一直陪伴着你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娘知道你吃苦，也不屑要别人的施舍。只是戎，即便你不屑侯府的荣华富贵，不宗谱不要名份总还是想要一份真心一份信任的吧？若是这一世谁都不敢信，谁都要防着，那活这一遭该有多累？

        你不要怪你爹，也不要怪夫人和你姐姐，一切一切都是娘的错。戎听话，不要再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好不好？

        最终，萧戎还是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回房路上，香荷唤了声小姐，想了想，却又没了文。

        你是要问我，去都去了，为何不进他的院子是不是？

        香荷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 月色映洒来，将萧澜的脸衬得更加动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淡道：若我听到的那些旧事是真的，那便是孟小娘有错在先对不起母亲。我若进去了跟她遇上，是要对她视而不见，还是唤她一声小娘？

        香荷明白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视而不见，恐让萧戎难堪。

        唤声小娘，若夫人知道了，又该有多伤心。

        依着母亲的性子，若不是因为我，是断不会容忍来的。那我又怎做让她委屈伤心的事呢？

        她望向皎洁的月亮。

        以往没碰上过便算了。忽然遇见了己亲弟弟，有了嫡亲的手足，即便父异母，也总比萧契来得更亲近。所以香荷，我是真的喜。

        对他好，也是觉得上一辈的恩怨不应牵扯到我这一辈。萧戎的生并非他己的选择，而我作为姐姐，不过是比他命好，投胎到了母亲的肚子里而已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日我若嫁离开了侯府，而父亲也总有老的一天，不一辈子征战沙场，更何况如父亲在战场上有什不测你说，侯爵之位万一落在了萧契手里，那晋安侯府还有日后吗？

        香荷别的不懂，但在这件事上，她也明白其中的利害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旦大权旁落，二叔父子执掌萧家，母亲即便贵为郡主，想必也无法过得如现在这般在洒脱。

        香荷认地点点头，随后想了想说：是小姐，若是世袭给萧戎嗯萧戎爷，但他有己的亲生母亲，恐怕也不会对夫人有多好的吧？况且她恩怨还这深。

        起码，他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就使损之招。

        萧澜笃定道：这多年母亲一直无所，孟氏若真的想争，或若萧戎真的想要名份和富贵，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。但凡存了一丝报复贪欲之心，横竖都不会窝在那掌大的小院里，过着死人一般安静无争的日子。

        香荷睁大了眼睛，看样子是恍然大悟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萧澜被她的样子逗笑。

        退一万步讲，即便不考虑这些，单凭他长得好看还会打架这一点，就比那扶不起的萧契强上百倍！这般好的弟弟赏赐到眼前，我若是不珍惜岂非天理不容？

        那小姐，您打算如何珍惜啊？

        这个嘛我有打算！

        乌云遮住了月亮，闷雷阵阵。

        那间还漏风的小木屋里，萧戎躺在木榻上辗转未眠，总觉背后风森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