拾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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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后,爸爸带张霈回奶奶家。
半年前好说歹说劝奶奶去市里医院做了个检查,诊断结果是腰椎管狭窄。医生建议前期保守治疗,尤其避免长时间劳作。
是爷爷奶奶那代人是从生产建设年代走过来的,骨头里刻着那辈人的勤勉,她哪里肯听?并且对爸爸说道:这些洋机器想着法子赚钱,不做检查,啥毛病都没有,一做检查,没病也得查点病来赚医药费!
爸爸把车停到村路边,拎着两瓶茅台,和张霈一起往爷爷奶奶家走,边走边说:我给爷爷奶奶订了个按摩椅,说是明天送到县城里,到时候得盯着人安好。晚就先不回去了你晚住一晚,明后天就先回家吧?村里屋子冷,又点着炉子,对肺不好。
张霈点点头。
她抬眼看村里,雪还没化完,满地是鞭炮的纸卷残骸,空气里还洋溢着喜庆的硫酸味。迎面走来一队人,大概是刚拜完年的,他跟爸爸打招呼:张哥刚回来啊?
爸爸说:刚回来。扭头跟张霈说:这是你三叔,那是你大伯。
爸爸是独子,这些叔伯大概是不太熟的亲戚。他笑呵呵地:这是霈霈呀?一晃眼长这大这好看了,小时候抱着那小,现在走到大街上都不敢认啦。
爸爸笑说:上高中了。
哟,那得考个好大学!对了,小泽年该高考了吧,怎没见着他?
爸爸说:高三学习忙,学起来争分夺秒,这会还在写作业呢。
哦哦,嫂子怎也没来?
她工作忙。
那群人走远了,爸爸又说:我和.....我离婚的事还没跟爷爷奶奶说,你就说妈妈忙着去国外差,一时回不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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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天到了,奶奶家的小院子就显得萧瑟。
花枝全光秃秃的,花香没有了。树啊草啊都枯黄,隐在雪里发颤。当年那几只活蹦乱跳的猫崽早就已经送人了,母猫窝在屋顶瓦眯着眼,身上狸花毛发已经有点发白了,呈现老态。雪化水,水泥,因此整个院子的地面都泥泞湿漉,她找不到当初在地上乱跑的蚂蚁队了。
冬天和其季节是不的,冬天是冰冷的泥泞,冬天里的每片雪花都仿佛着不幸。
奶奶见着霈霈很高兴,问起妈妈,说去国外差了;问起小泽,说正在准备去国外念书。
奶奶说:去国外干嘛,他瞧不起中国人!说完又一叹:这一去,不知道什时候才回来哟。
奶奶的腰疼明显更严重了,走路都缓慢了许多。
爷爷跟爸爸说:你娘不听劝,秋收那会让她别干活别干活,非得地去。昨天听说你来,还非得把山药洗来......
爸爸听爷爷絮絮叨叨说完,说:我给您跟娘买了个按摩椅,过年物流走得慢,明天才到货。晚我跟霈霈在这住,明天我盯着他装上,您试试舒不舒服。
奶奶说
:买那玩意干嘛,净瞎花钱。皱纹里却满是掩不住的笑。
当天晚上张霈住了一晚,第二天就回家了。
回家前,爸爸跟她说:你奶奶这个腰疼劲让人不放心,我在这多住几天。你回家一定记得锁好门窗,有事打电话。街对面派所的李叔叔还记不记得?有急事去找他。
张霈说:得了,我又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在家。
爸爸沉默了两秒,说:霈霈,对不起。正赶上这两天事多后天是你生日,等我回去,咱好好去吃一顿,好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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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于生日这个东西,张霈其实不是很上心,但她确实是第一次一个人过。
去年这个时候爸妈还没离婚,还是一家人一起给她过的。
她一觉睡到午,晚上听了会歌,正准备睡觉时,手机响了。
竟然是徐淼。
徐淼的声音在那头很虚弱,像是马上就要消失不见了似的。
张霈愣了两秒,起身跑向楼。
徐淼站在她家楼,天空又飘起雪花了。
他只穿着一件单衣。鼻青脸,腿走路都不大利索,嘴角於着血。
她一站到他身前,他就紧紧搂住她,说话都带着抖:霈霈,我反抗了,现在我是我了。
她扶住他的肩,忧急道:是你爸妈打的?我,你等等我回去拿手机,咱先去医院
徐淼把她扯回来再次紧紧抱住,他现在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:霈霈,我反抗了,我说我不要学竞赛,我不要继承公司,我不要当他的替代品......他说他的死是我的错,他说让我用他的心脏就是为了我接他的班...不是的,不是的、当年是他的主意,说要从家里逃去玩...那辆车、那辆车撞过来的时候我喊他,是他没听到...他不是为了救我才死掉的!是没有人信我!!
年的泪滴在她的脖子里,骨头硌得她生疼。
我信你。她尽力安抚着他,不知是不是看花了眼,她觉得拐角处隐约立着个人影。是灯光太昏暗,她看不清。
你真的信我?徐淼将压在她肩上,又是锥骨地疼:你骗人,你不信。
张霈拍抚他的背,忽然觉得他像一只落水的小狗。
这晚了,你住哪里?
徐淼这会已经冷静了来,但他不肯撒手,说:明天去姑姑那。
身上带钱了吗,身份证?
没有。
张霈想了想:不然我去派所.....
徐淼的眼睛又疯起来:为什要去派所?你想把我送回去?
不是......张霈握着他冰凉的手,实在没辙了。
我家里,现在没人。她说:晚先住我家里吧。
临上楼前她又朝拐角处看了一眼,那个模糊的影子一动不动,大概真的只是看花了眼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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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淼洗澡的时候,张霈翻箱倒柜给他找衣服。
张泽已经搬走了,没有适合他的衣服穿。
爸爸有点洁癖,很不喜欢别人动他的私人物品,再说尺码也不合适。
她找来找去,最后在衣柜底翻到一条白色的睡裙。这条睡裙当初是打折时买的,回来之后才发现大了一码,又不退换,于是一直压在了箱底。
她想象了一徐淼那张有点像女孩的脸,穿上这条睡裙居然不会很违和。
她敲了敲浴室的门:淼淼,我只找到了....一条睡裙,只穿过一次,是干净的,以吗?
里面沉默了一会,说:以。
她把睡裙放在浴室门的椅子上。
回屋后她觉得有点闷,想去打开窗子透透气,走到窗边往看了一会才把窗打开。
雪势更大,几乎成团地往落。不知道哪家的孩子在哭,一家人嚷着嗓子哄,吵吵嚷嚷的,她又把窗关上了。
门一响,她转过身来,徐淼穿着那条睡裙进来了。
他这会已经安静来,眼睛仍然着,一侧脸颊红,嘴角还有淤青。他赤的手臂上全是伤痕,新的,旧的,膝盖面那一块皮全没了,已经止了血,但被水一过又红起来。
好看吗?他问。
好看。张霈说:你先坐会,我去拿医药箱。
张霈给他消毒,他整个人跟木偶似的,酒精碰到伤处都没反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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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淼在她身边躺着,近个月没见,他瘦了好多,尖得厉害。
他将她的胳膊抱在怀里,手紧紧握着她的,跟喝醉了似的,他从来没说过这多话。
我不用国了,我大学也以在一起...你想考到哪个城市?C城吧,听说C城整个城市一年季都看到花,离海也近,我以天天去看海。
家里跟我断绝关系了,不过没关系,我还有奖学金和比赛奖金以用...到那时我以在学校附近租房子,要有一个阳台,以种花。
还想养一只猫。小时候养过一只狗,但是太闹,被我妈带去安乐死了,我讨厌狗。你说那只猫叫什名字好?
你想学什专业?我好像没什喜欢的,到时候和你一起选吧,你选什我就选什。
... ...
张霈逐渐意识到,徐淼对她的依赖已经超过友谊甚至超过一般的情侣了。
是你叫她怎办呢?
在这个时候,在徐淼情绪极其不稳定、濒临崩溃的时候,叫他清醒一点,让他看清楚两人只是学关系、并不是什亲密的共体吗?
张霈说:那是以后的事,现在先睡吧。
徐淼紧张起来:你是什意思?以后你会离开我?
不是......张霈在恍惚间竟意识到己角色的转变之前己是依赖别人的那个,现在己变成被依赖的了。
是她不敢轻易给承诺。
就像徐淼之前说的,没人知道己将
来会变成什样,一个人的变化,要比毛毛虫变成蝴蝶还要惊人。
她说:变坏之前,我会一直守着你的。
睡吧,有事情叫我,我去沙发......
不要走!她刚有起身的趋向,徐淼将她拉回来,死死抱住:求你了,至晚在这。我什都不会做,真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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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张霈醒得早,徐淼还在睡。
他永远都睡不安稳,不时皱着眉头,睫毛轻轻颤抖。
张霈轻手轻脚地起了床,她门去买早餐。打开家门,她愣了愣,门地上有些湿漉漉的鞋印。鞋印一直通向电梯,了单元门之后,外面的道路都是湿漉漉的,所以辨别不鞋印通向哪里。
她走小区时看到小区门的垃圾桶,是那种老式的,盖子一直敞着。她看到里面有个包装得很精美的细长的礼品盒,大概是项链一类的饰品。
情侣吵架了吧,她想。
拎着早餐回来时,垃圾桶还没被环卫工倒掉,但礼品盒不见了。
昨晚大雪,但现在太阳来了。
她眯起眼睛抬头看,天是她十七岁的第一天,晨阳初起,冷雪未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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