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云州抻了抻腰背，目光放远，落在空中一只自由飞过的燕子身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李则有等了半天都不见他回答，还以为这回又要自己猜，踌躇着正欲开口，哪料耳边却飘来了他轻轻淡淡的声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求皇上，允她一世顺遂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指的是谁，不言自明。

        李则有瞬间气不打一处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么好的机会，你就白白浪费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师兄说你，你身上背负的责任有多重，你自己心里清楚，如今为了皇上而公然叫板八大世家，到时会面临什么样的危险，你更清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舍命拼这一场，到头来却把活下来的机会给了那个女人，值不值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谢云州瞥他一眼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，只是声音带着几分逗趣的意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师兄长这么大，应该从未喜欢过一个女子吧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李则有见他明摆着瞧不起自己，沉沉哼了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谁说的，老子只是习惯了把情愫藏在心底而已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谢云州似有若无的轻笑一声，笑意却不达眼底，甚至透着一丝晦暗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原先也以为，人若足够自制，便可将爱意深埋心底不让外人知晓，而今才明白，有些感情，是根本藏不住的，因为眼神能透露一切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李则有不自觉地摸摸眼角，顿了顿，又甩开袖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现在谈论这些毫无意义，我知沈氏怀子不易，但她和那孩子日后都将成为你的拖累，你又能护到什么时候去，倒不如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能护一时是一时，皇上一言九鼎，他既答应我了，就绝不会食言。”谢云州沉声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李则有眯眼嗤笑，“你居然会信他的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谢云州抿唇摇头，“我不信，但他是皇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则有长叹一气，嚅动着唇瓣还想再说几句，不妨莫大夫却突然打开门从厢房内走了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谢云州立即回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她怎么样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莫大夫语气平和道：“无碍，只是一时气火攻心才动了胎气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谢云州由衷松口气，想了想，又问：“那她体内的毒，可有继续蔓延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莫大夫顿时吹胡子瞪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加了天山雪莲的解毒丹，是我连夜翻阅上百本医书才研制出来的，若不能解毒，我能给她服用？你这明摆着是不信我！”

        谢云州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本意，忙解释道：“我不是这意思，只是怕那毒会伤及她腹中胎儿，毕竟月份越来越大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莫大夫甩着袖子哼道：“放心吧，她好得很，只要不再动气，必能安安稳稳地熬到把孩子平安生下来！”

        谢云州听见这话，这下彻底放了心。

        沈灵毓体内的毒是因他而起，荣华公主容不下那个孩子，便三番两次给她下毒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服下了解毒丹，但他一直在担心荣华公主会另寻他法给她下别的毒。

        如今老莫能确保她体内的毒素在慢慢减轻，他也就放心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说明荣华公主近两个月并未再派人下手。

        但这并不代表她放过沈灵毓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然萧皇后最近也不会处处跟沈灵毓过不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她今日能安然无恙的从凤宁宫出来，着实出乎他的意料。

        就算她手里有太后金牌，皇后也不可能那般轻易地放过她。

        更何况还答应了严查严湘湘的死因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其中若没有什么隐情，他才不信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凤宁宫里，她到底对皇后说了什么？

        谢云州的目光投向屋内，明明隔着一段距离什么都看不到，可眼前却不自觉浮现出了沈灵毓沉静的睡颜。

        然实际上，沈灵毓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。

        脑海中乱糟糟的，一会儿梦到前世的北漠，一会儿又梦见谢云州，最后定住的画面，却是皇后的凤宁宫。

        今日随田嬷嬷走进内殿后，她看着神情凛然的萧皇后，并未下跪行礼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心里很清楚，萧皇后既存了私心刁难她，那这一跪，可能就起不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跪上一时片刻她不怕，怕的是，萧皇后会一直让她跪到流掉孩子为止。

        实非她把人心想得太坏，而是她眼前坐着的女人偏偏是荣华公主的生母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她这一失礼，皇后果然借机发难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沈氏，你好大的架子，见了本宫，为何不跪！”

        沈灵毓凝神道：“民妇身子不便，望皇后娘娘见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本宫也是生养过的，五个月的身子正是胎象最稳之时，你少在本宫面前矫情！”

        沈灵毓听见这话，闭上眼沉下一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敢问皇后娘娘，荣华公主先前怀孕分娩时，可也同民妇一般矫情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话音落下的一瞬间，萧皇后登时就变了脸色，然后拿起桌上的茶杯用力砸到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沈灵毓，你放肆！”

        沈灵毓也觉得自己挺放肆的，因为她毫无顾忌地说出了荣华公主的秘辛。

        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公主，未出嫁之前便与人私通生下了孽种，这，便是她今日对萧皇后说得秘辛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件事情，是她前世在北漠时，无意间在公主的寝殿外偷听到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荣华公主虽喜欢谢云州，但并非是个看重贞洁之人，及笄之后便开始在自己的公主府私养面首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件事情，皇室中无人不知，谢云州自然也知。

        但他们不知道的是，荣华公主曾经还生下过一个生父不详的孩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听说是个男婴。

        起初，萧皇后是想让她将那孩子堕掉的，毕竟一国公主未婚生孕，一旦传扬出去，于皇室和公主脸面都无益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公主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，竟然不顾萧皇后劝导，执意要生下那个孩子。

        萧皇后无奈，遂以公主出城为百姓祈福为由，让她南下去南海观音寺待了七个月，直到顺利生下孩子后才回京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那孩子并未随公主一起回来，而是一出生就被萧皇后的人送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前世在北漠，荣华公主才一直派人暗中查探孩子的下落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本，沈灵毓是打算一辈子守着这秘密不说出去的，毕竟前世的公主曾护过她。

        无论今生怎么对她，她都想还了公主的一份恩情。

        但萧皇后太咄咄逼人，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当然，她心里也清楚，这秘密一旦说出来，从今往后，萧皇后这把刀，就永永远远悬在她头上了。